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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李实、岳希明、罗楚亮

    中国经济改革开放后高速的经济增长带来了收入总量和人均收入额的不断攀升，到了2010年中国经济总量位于世界的第二位，2019年底人均GDP水平超过1万美元（按当时汇率）。相对于改革初期，中国现在的经济实力确实变得更加强大。这种经济改革的成就无疑在影响着人们对中国经济的判断，甚至造成了少数人的一种“梦幻”，导致了他们对中国经济在国际地位中的误判。

    “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大国”的判断不仅现在来看是准确的，即使再过10年，这一判断仍不过时。从人均GDP水平来看，2019年中国是70892元人民币，按照当时汇率折算为10276美元，可以说中国正式成为“1万美元俱乐部成员国”。

    但是，这离高收入国家标准还有一段差距，还需要经过多年的努力。根据最新资料，在全球有数据的178个国家或经济体中，中国排名66位，而且中国人均GDP没有达到世界平均水平，只相当于世界人均GDP的90%左右。更需要注意的是，从90年代开始中国居民收入占国民收入中的比重曾出现过较长时期的下降过程，至今仍没有恢复到原有的水平。与大多数国家相比，中国居民收入占比是偏低，也就说政府收入和企业收入占比是偏高的。这意味着中国居民的人均收入水平在世界上的排位还要靠后。

    再进一步说，中国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只是居民收入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虽然名为居民收入，实际上被政府用来提供公共服务。那么，按照居民可支配收入进行比较，中国在世界上的排名还会后退几位。然而，这种国际比较只是就平均水平而言的。众所周知，在过去几十年中，中国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出现了长期持续的扩大过程，虽然中国绝对贫困人口的数量大幅度减少，但是相对贫困的状况没有得到改善，而且有不断恶化的趋势。这些问题都是快速发展中的发展中国家的基本特征。

    今年“两会”后，有关居民收入和收入分配的问题引起社会关注和广泛的讨论。我们长期以来一直从事居民收入和收入分配方面的研究，虽然也参与了这场讨论，也写了文章对有些问题，特别容易引起误解的问题进行了澄清，但是似乎人们的疑惑仍未散去。一些疑惑更多的是跟认识中国的低收入人群的规模、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有关。在此，我们试图对这个问题做进一步的说明。

低收入人群的标准

    人们对贫困人口和中等收入群体的概念并不陌生。经过40多年坚持不懈的脱贫努力，至2019年底中国农村贫困人口已降至551万，这是根据国家统计局的住户调查数据推算出来的数字。推算贫困人口规模和贫困发生率还需要贫困标准（贫困线）为依据，2019年的全国农村贫困线是3218元，家庭人均年收入低于这个标准则属于贫困户，全部家庭成员为贫困人口。

    如果按照收入分层的标准方案，社会人群分为三大收入群体，即低收入人群（包括贫困人群）、中等收入人群、高收入人群。估算低收入人群的数量和比例需要知道低收入人群与中等收入人群的收入分界线，而如何确定这条线是有争论的，它涉及到如何估算中等收入群体的规模问题。从现有研究文献来看，这条线可以是绝对标准如国家统计局使用的家庭年收入8万元（2010年价格），换算2019年名义家庭人均收入32256元，月收入为2688元；也可以是相对标准如一些欧洲国家采用的收入中值的2/3。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19年全国居民可支配收入的中位数为26523元，月收入为2210元，其67%为月收入1480元。这样，我们得到了一高一低两条低收入群体收入的上线。那么按照这两条线匡算下来的低收入人群的人数有多少呢？

有多少低收入人群？

    我们利用北京师范大学收入分配课题组2018年住户调查数据，在假定两年期间居民收入分布不变的情况下，来推算出2019年中国的低收入人群的数量和比例。按照上述的绝对标准（家庭年收入10万元），城乡低收入人群占全国人口的近65%，相当于9亿人。如果按照相对标准（收入中位数的2/3），那么低收入人群占比约为37%，大约有5.1亿人。

    为了回应近期网上有关低收入人群的争论，我们也利用该住户调查数据计算了月收入500元以下、1000元以下、2000元以下人群的分布比例和规模，相应收入人群占总人口的比例分别为7.5%、23.5%、50.7%，由此推算总体人数分别是1.1亿、3.1亿和7.1亿。这表明了在此之前有关“月收入2000元以下有9.64亿”的估计结果是不准确的，也许是5年以前的大体状况。当然，按照我们的估计结果，月收入2000元以下的7.1亿人，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人群，更何况我们还有大约3.1亿人的月收入在1000元以下，近1亿人月收入不足500元。虽然按照官方现行贫困标准，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已不足1000万，但是有很大一部分人群的收入也只是略高于贫困线，具有很大的返贫风险。

    上述结果表明，中国仍是一个低收入人群占主体的社会，这也是发展中国家具有的基本特征。一些媒体和机构过高估计居民的收入水平，或者以平均收入掩盖低收入人群仍占相当大比重的现实，并由此过度宣扬“民富国强”的经济发展程度，不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会对社会舆论和政策选择带来很大的误导。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中国在减少低收入人群数量，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方面取得的进步。在过去20年中低收入群体不断减少，而且趋势表现非常明显。这是因为随着收入的提高，一部分低收入人群转变成中等收入人群，使得中等收入群体的比例不断上升。我们按照上述标准，表1也计算了2002年中国低收入人群的分布比例和人数。由此可见，在18年以前，按照绝对标准（家庭年收入10万元），接近99%的中国人都是低收入人群，在月收入1000元和2000元以下的人口为10.8亿和12.5亿，占当时总人口的84%和97%。这意味从2002年以来，中国低收入人群减少了近4亿，他们基本上都升级为中等收入人群；月收入1000元以下人口减少了7.7亿，比例下降了62个百分点，月收入500元以下人口减少了6.7亿，比例下降了53个百分点。因而，一方面我们要看到在过去改革开放40多年中，在经济高速增长和居民收入快速提高的背景下，全社会贫困人口和低收入人群的比例大幅度减少，与此对应的是中高收入人群的比重不断提高，正在走向一个橄榄型的分层社会。

    另一方面，也应该看到中国是从一个极端贫困国家一路走来，虽然行走的脚步比较快，但是碍于过去底子薄，基础差，加上不断拉大的收入差距，仍然没有摆脱一个发展中大国具有的发展不平衡的基本特征，仍然没有改变很大部分人口为低收入人群的格局。中国确实有不少富人，而且富人群体在扩大，他们的财富在快速积累，但是相对于中国14亿人口来说，富人的占比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高。我们不能看到一些媒体渲染个别富人的财富及其奢靡消费，就产生一种“中国人富起来”已是普遍现象的幻觉。这是非常危险的。

面对现实，解决问题

    大部分人口属于低收入群体，这是中国的基本国情。我们必须要理性面对，同时要寻求解决的办法。从明年开始中国将进入一个新的扶贫阶段，在消除绝对贫困以后，缓解相对贫困将成为中国未来反贫困战略的主旋律。

    在一定贫困标准下，相对贫困人口与低收入群体有很大的重合度，从而缓解相对贫困与提高低收入人群收入水平，缩小收入差距具有同等社会价值和政策取向。为此，中国需要有一个总体的设计，形成一个以政策制定、政策落实和政策评估为主要内容的行动方案，以促进中国中等收入群体比例的不断上升，尽快形成一个公共资源和收入分配公平、以中等收入群体为主体的收入分配格局。

李实，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收入分配研究院执行院长；岳希明，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罗楚亮，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收入分配研究院副院长。詹鹏提供了数据计算方面的帮助，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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